一封來自基輔,給西方左派的信(A letter to the Western Left from Kyiv)

ENFANT PERDU
Feb 27, 20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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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ras Bilous(烏克蘭歷史學家暨社運人士),2022.02.25

*本文原發表於openDemocracy

當我正在寫這些文字時,基輔還處在炮火轟炸之中。

直到最後一刻,我仍然希望俄國士兵不會發動全面入侵。現在,對於那些向美國情報機構透漏消息的人,我只能懷以感謝。

昨天,我花了半天時間,考慮是否要加入當地的反抗組織。在接下來的夜裡,總統澤連斯基簽署了總動員令,而俄軍也開進國內並準備包圍基輔。這些事情已經告訴我該怎麼做。

不過,在我繼續寫下去之前,我想要對西方左派說幾句,談談他們對俄國侵略烏克蘭的反應。

首先,我想要感謝那些現正包圍俄國使館的左派人士,包括那些正逐漸了解俄國是這場衝突中的侵略者的人。

我感謝那些願意對俄國施壓,希望其停止入侵並撤軍的政治人物。

我還感謝英國和威爾斯議員的代表團、工會人士以及行動者,你們在俄國入侵前就支持我們,並聽到我們的呼聲。

我也感謝烏克蘭團結陣線(Ukraine Solidarity Campaign)來自英國的多年支持。

這篇文章與其他一部分的西方左派有關。包括那些幻想「北約侵略烏克蘭」,以及看不到俄國之侵略的,就像是「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(Democratic Socialists of America)」紐奧良分部那樣。

或者像「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」國際委員會那樣,他們發表了一份可恥的聲明,對俄國隻字不提。

或者,包括那些批評烏克蘭不遵守明斯克協議,並對俄國的暴行與所謂的「人民共和國」保持沉默的人。

或者,包括那些誇大極右派在烏克蘭的影響的人,他們忽視在「人民共和國」中活動的極右人士,並且避免批評普丁保守的、民族主義與威權的政策。你們要為目前發生的種種負上部分責任。

而這是西方「反戰」運動中,更廣泛現象的一部分,即左派批評者所謂的「陣營論(campism)」。Leila Al-Shami,一位英國–敘利亞裔的作家與行動者,為其下了更強烈的字眼:白癡的反帝國主義論(“anti-imperialism of idiots”)。如果你還沒看過她在2018年發表的佳作的話,可以去讀讀。我在這裡只會重申一下這篇文章的主旨:西方左派相當大部分針對敘利亞內戰的「反戰」行動,根本談不上阻止戰爭。他們只會反對西方的干涉,卻無視甚至支持俄國與伊朗的介入,並且對「合法選出」的阿薩德政權不置一詞。

Al-Shami寫道:「許多反戰組織透過主張『敵人就在眼前』,合理化他們對俄國與伊朗介入的沉默。」「這給了他們一種藉口,使其不用採取任何嚴肅的權力分析,來確定誰是戰爭的真正發動者。」

很不幸地,我們也看到烏克蘭國內出現同樣的意識形態濫調。正好在幾周之前,俄國承認了「人民共和國」的獨立,美國左翼雜誌《雅各賓》(Jacobin)的寫手Branko Marcetic,寫了一篇幾乎全面抨擊美國的文章。當談到普丁的行動時,他至多提到俄羅斯領導人表達了「不那麼壞的姿態」。這是認真的嗎?

我不是北約的支持者。我知道,在冷戰結束後,這個集團失去了防禦的作用,採取了更具侵略性的策略。我知道,北約的東擴削弱了核裁軍的努力,並且形成了一種集體安全的體制。北約試圖將聯合國與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邊緣化,並且將其斥為「成效低下的組織」。但我們不可能重返過去,卻也必須在尋求擺脫這種處境的方法時,認清當下的境況。

美國對前俄羅斯總統戈巴契夫的非正式承諾(「不會向東推進任何一寸」),以及布達佩斯備忘錄對烏克蘭主權的保障,這些不是被西方左派不斷提起嗎?他們不是經常支持俄羅斯這個第二大核武國家的「正當防衛」嗎?他們又是多麼常談到烏克蘭在美國與俄羅斯的壓力下,必須移交其核子武器,以換得一紙協議(布達佩斯備忘錄),最終則被普丁在2014年給踐踏!左派的北約批評者,不是將烏克蘭視為北約擴張下的主要犧牲者嗎?

再一次地,關於對俄羅斯的批評,西方左派的應對,是提起美國在阿富汗、伊拉克與其他國家的侵略。當然,這些國家也必須一併被討論,不過要緊的是,要如何討論呢?

左派應該像在2003年那樣,主張其他國家在美伊議題上,未能對美國施加足夠壓力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,在俄烏衝突中,對俄國輕輕放過。

顯著的錯誤

讓我們想像一下,在2003年,當美國準備攻打伊拉克時,俄國表現的就像現在這幾周的美國一樣,不斷發出更高的威脅。

現在,想像一下俄國左派基於「敵人就在眼前」這個教條所可能採取的行動。他們是否會抨擊俄羅斯政府發出的威脅,並主張其「不應淌帝國主義矛盾的渾水」?很顯然地,在這種情況下,這種做法是種錯誤。為什麼這在這次對烏克蘭的侵略中,卻不是如此呢?

在這個月早先以前,在《雅各賓》上的另一篇文章,Marcetic還福斯新聞的Tucker Carlson關於「烏克蘭危機」的見解「完全正確」。而Carlson所做的就是質疑「烏克蘭對美國的戰略價值」。而Tariq Ali甚至在《新左評論》New Left Review)中贊同地引述德國海軍司令Kay-Achim Schönbach的推論,認為在烏克蘭議題上,向普丁表達「尊重」是「代價低微,甚至毫無代價的事」,因為俄國可能是制衡中國的好夥伴。請問這是在開玩笑嗎?如果美國與俄國結成同盟,以達成一項對抗中國的新冷戰協議,這難道是我們真正想要的嗎?

改革聯合國

我不是自由派國際主義的支持者。社會主義者應對其予以批判。但這不是說我們就應該支持帝國主義國家的「勢力範圍」劃分。與其在帝國主義兩強之間求取平衡,左派應該為國際安全秩序的民主化戰鬥。我們亟需一個國際安全的全球性政策與體制。我們是有了體制,也就是聯合國。確實,它是有很多缺點,許多對聯合國的批評也是公正的。但人們可以在批評後,要麼拋棄它或促使其改善。對於聯合國,我們需要選擇後者。我們需要對聯合國提出一個左翼版本的改革與民主化方案。

當然,這不是說左派就應該支持聯合國的所有決策。但使聯合國在解決武裝衝突中的角色得到全面強化,應該能使左派削弱軍事–政治結盟在衝突中的重要性,也能降低受害者的數量。畢竟,我們同樣需要聯合國去解決氣候危機以及其他全球性議題。許多國際左派對這一訴求的反感是可怕的錯誤。

就在俄軍入侵烏克蘭後,《雅各賓》歐洲版編輯David Broder寫道,左派「不應為反對美國的軍事回應感到抱歉」。當然,就像拜登好幾次提到的,這不是他想要的。但大部分西方左派應該誠實承認,他們在針對「烏克蘭危機」提出回應這點上,全然給搞砸了。

我的看法

我在結束這篇文字之前,想要簡短談談我自己和我的看法。

在過去八年中,頓巴斯已經成為分裂烏克蘭左派的主要議題。我們每個人在個人經驗或這樣那樣的影響之下,建立起自己的立場。因此,換做另一位烏克蘭左派朋友,就可能用完全不一樣的方式去寫這些東西。

我出生在頓巴斯地區,不過是在一個說烏克蘭語,有民族主義氛圍的家庭中長大。我的父親在1990年代投入了極右派,見證了烏克蘭的經濟衰退,以及前共黨領導階層的富有,而他自1980年代中期便為此作鬥爭。當然,他是相當反俄的,但也是個反美人士。我依然記得他在2001年九一一時說的話。當他在電視上看到世貿雙塔倒塌時,他說那些攻擊者都是「英雄」(不過他現在不這麼想,而是認為美國人自己故意炸掉的)。

當頓巴斯戰爭在2014年爆發時,父親以志願兵的身分加入了極右的艾達爾兵團(Aidar battalion)。我的母親逃到盧甘斯克,祖父與祖母則留在他們的村莊,後來落到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」手中。祖父譴責烏克蘭的親歐革命。他支持普丁,表示其「重整了俄國的秩序」。儘管如此,我們還是試著和彼此聯繫(不談政治)且互相扶持。我嘗試著同情他們。畢竟,祖父和祖母花了大半生在集體農場工作。父親則是建築工人。對他們而言,生活是不容易的。

2014年的事件 — — 緊隨革命而來的戰爭 — — 將我推向和大部分烏克蘭人相反的方向。戰爭消除了我心中的民族主義傾向,並把我推向左翼。我想要為人類更好的未來而戰鬥,而不是民族。我的父母,因為有前蘇聯所遺留的傷痛,並不理解我的社會主義理念。父親鄙視我的「和平主義」,而在我現身在一場要求解散亞速兵團(Azov regiment)的反法西斯抗爭中之後,我們之間也起了一次惡劣的爭執。

當澤連斯基在2019年春季成為烏克蘭總統之後,我希望如此可以阻止正在蔓延的災難。畢竟,這位說俄語的總統,由於頓巴斯和平綱領而勝選,而且他的笑話在烏克蘭人與俄羅斯人之間也大受歡迎,要對他進行妖魔化,是不可能的事。不過,事與願違。當澤連斯基的勝選改變許多俄羅斯人對烏克蘭的態度,戰爭仍然無法避免。

在最近幾年,我已經寫了一些有關頓巴斯戰爭的和平進程,以及有關雙方受害者的東西。我嘗試促進對話。但這些現在都化為烏有。妥協是不可能的。普丁可以隨意策畫一切,但縱使俄國占領基輔,並且換上他們的政府人馬,我們也會進行抵抗。這場戰鬥將持續到俄國滾出烏克蘭,並且為所有的苦難與毀壞付上代價。

因此,我最後要對俄國人民呼籲:趕快起來推翻普丁政權。這是關乎你們的事,如同我們一樣。(Klaus Chen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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